悸痛中思索灾难

　　□新华社记者  徐剑梅

　　特大地震。 

　　超强海啸。

　　严重核泄漏。 

　　三大灾难突袭日本列岛，连环发生，复合叠加，严重程度世所罕见。 

　　在重大灾难中，如何有效集结国内国际力量，最大限度地减少生命与财产损失、确保可控的人类智慧成果安全无虞，日本的劫难提供了新教训，也开辟了新课题。 

　　就灾难性质而言，地震与海啸，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可预见的将来，人类似乎都没有能力控制和驾驭，只能从防灾、减灾、救灾方面不断努力，想方设法使灾难造成的损失小些、再小些。即便如此，也不存在万全之策。 

　　特别对于海啸，人类的防范经验更加匮乏，手段也更加贫乏。地震再强烈，科技发展到今天，总归已经想出办法避开断层地带，建造更牢固的建筑，但海啸所到之处，扫荡一切，吞噬一切，撕碎一切，相形之下，人类何等渺小脆弱，不堪一击。 

　　日本人一直渴望能像防震那样防海啸，２００９年竣工的“世界最大最深”防波堤就坐落在此次重灾区之一岩手县釜石港，但浪头超过１０米的海啸轻而易举地越过这道堤，淹没整个城市。这道耗资１２２０亿日元、历时近３０年方始建成的防波堤竟然形同虚设，让日本设计人员“深感震惊”。究竟应当如何防海啸，人类需要新思维。 

　　全部国土都处于地震活跃带上的日本，历史上的大震灾不胜枚举，“灾难感”构成其民族文化非常重要的一部分。这个国家防震经验之丰富、减灾体系之完备、救灾资源之充足，均属世界一流。“３·１１”大地震发生后，平时的防灾举措功效在第一时间显现，从小深受防震教育的国民面对灾难，相对沉着冷静，秩序井然，令世人油然而起敬佩之心。 

　　但是，日本目前的减灾体系，正如多位专家所指出，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１９９５年发生在人烟稠密、楼房林立地区的阪神大地震而设计的，对相对经济滞后、地广人稀的东北沿海地区并不完全适用，对地震、海啸、核泄漏三重灾难史无前例地叠加在一起的困境更加不适应，以致一连数日出现这样的情况：救灾物资堆积如山，燃料供应却跟不上，物流“毛细血管”阻塞，现场救援艰难，灾民忍饥受寒，政府的危机管理能力和救灾动员能力遭遇重大挑战。 

　　在超乎预想的重大灾难中，防灾、减灾、救灾三项机制之间，灾区、全国和国际社会之间，需要进一步加强统筹协调，任何偏废或疏忽都可能造成严重后果，这应为此次日本劫难留下的一大警示。 

　　核电的应用，本是人类智慧的杰出创造，其安全性理应在人类能力可管控范围之内。当今世界，不可再生的化石能源日渐枯竭，核能成为越来越多国家与地区走可持续发展之路的重要战略抉择。但是，与其他能源不同，核电早在问世前，头顶就笼罩着原子弹的阴霾，人们既爱且惧，理智上懂得它是人类生存日益重要的能源，感情上却一有风吹草动，便为它带来的安全风险而忧虑疑惧。这种矛盾的心态，在此次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中展露无遗。 

　　这或许是日本劫难留下的又一个值得思考的课题：我们应当怎样对待风险？就此，美国《华尔街日报》有篇题为《核反应过度》的评论颇具哲理：“物质和技术进步的悖论在于：它越让我们安全，我们似乎就越不情愿冒险……但冒险是通往未来进步的唯一道路。” 

　　是的，我们需要的是向灾难学习，科学避险，有所作为，而不是消极地、不切实际地追求规避一切风险。实际上，运营４０年的福岛核电站发生泄漏事故，为世界各地核电站建设和国际核安全管理都敲响了安全警钟。今后从选址到结构设计乃至工作人员操作规程，相信已建、在建和将建核电站都将吸取福岛核泄漏的前车之鉴，在安全方面更上一层楼。 

　　另一方面，福岛核泄漏之所以对多国民众造成心理阴影，对世界核电发展造成冲击，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于它一日三变的不确定性，在于人们对核电、核辐射常识缺乏了解，对纷繁芜杂的信息缺乏足够的判断能力。不确定性带来恐慌，科普教育的缺位又使理智难以战胜恐慌，人类本能的心理反应于是使情感和想象占到上风，放大了事态的严重性。在互联网和手机高度普及的全球化时代，如何防止公众因不可靠信息而恐慌，如何应对灾害超越国界的心理影响，是一个值得今后更加重视并深入探索的课题。

　　在这次日本“国难”中，世界各地流传着一些令人感动的口号：救日本，就是救自己；灾难面前，首先是人，其次才是哪国人，“世界公民”的概念也再度被提及。的确，人类很少像现在这样声气相通、情感相连、命运与共。一国一地一隅发生的事情，瞬息之间就会在世界各个角落的手机、电脑与电视屏幕上显现，牵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的喜怒哀乐。不仅如此，日本大地震发生后，５０多个国家和地区拉响海啸警报，约７０个国家和地区星夜驰援。灾难，不仅在情感上国际化，也在救援、后果、影响等方方面面国际化。原因无它——我们都是人类的一分子，都身处人类共同命运的洪流之中。 

　　人类的共同命运是什么？或许便是：人类虽贵为万物之灵长，却也只是自然母亲的一个孩子，对自然母亲既敬爱又畏惧。敬爱她时时如春风化雨般的慈悲与温柔，畏惧她不时以万物为刍狗的无情与暴烈。从古至今，人类正是怀抱这样的心情，与各式各样的灾难与风险相伴前行，一方面师法自然、征服自然，一方面不断探索与自然母亲和谐相处之道，总结经验，汲取教训，由此繁衍、成长、进步，创造并享受今天的文明生活。 

　　灾难从来不能自动使人类走向进步。推动进步的力量，乃是人类在悸痛之中的深思与深思之后的行动。（新华社记者  徐剑梅）